湖广填四川

    中华万氏网 2012年7月29日 万旱生


  作为一个 300年前的移民后裔,我深知“湖广填四川”这一历史事件所蕴含的艰辛、悲壮、欢欣、痛苦与惆怅。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十一二个省的移民怀着各自的理想和对于天府之国的憧憬匆匆踏上背井离乡之路。在夕阳西垂的古道和潮湿幽暗的渡口,操着各地口音的移民踽踽而行,他们迷茫而坚毅的身影在已然褪色的传说和故事中若隐若现。

300年过去以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身影,看清他们背上的行囊和衣襟上的尘土,甚至听清了他们的谈话。那些飘散在艰辛旅途的话语如同瑟瑟秋风之下的树叶,带着飘零的姿态和成熟的颜色落满我的稿纸。

 

悲惨世界

明末清初,天下大乱,明军、清军、农民义军在四川持续鏖战。作为清军在四川的头号劲敌,张献忠的大西军令清廷头痛不已。为此,清军的精锐部队和临时招募的地方武装被紧急调往四川,对那支擅长流动作战的农民军进行围剿。顷刻间,四川的城市乡村开始遭受铁蹄的践踏和战火的摧残。

当时领军来镇压张献忠大西政权的清军将领名叫李国英,出于战事所需他派遣军营中的幕僚刘达到西北购买战马。刘达到达西北购买战马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当他兴冲冲地带着一批战马返回四川时,沿途的情景令他惊疑不已。他后来在自己的文稿中写道:“见乎尸骸遍野,荆棘塞途。昔之亭台楼阁,今之狐兔蓬蒿也;昔之衣冠文物,今之瓦砾鸟鼠也;昔之桑麻禾黍,今之荒烟蔓草也。山河如故,景物顿非,里党故旧,百存一二,握手惊疑,宛如再世。”这是刘达途经家乡四川阆中时的亲眼所见,短短一个月的残酷战事已将他原有的记忆完全颠覆了。

刘达的这段话写于清初顺治十五年,正是大西政权风雨飘摇行将崩溃的特殊时期。大规模的战争将盆地中的许多城镇夷为平地,原有的居民大半死于战事,侥幸逃生的人都隐藏到荒山僻野和贵州、云南,苟且偷生。

连续不断的战争像天空的云飘走以后,整个四川盆地呈现出的荒凉凄惨景象令人心痛。《荒书》记载成都城遭受劫难后的情形说:“成都空,残民无主,强者为盗,聚众掠男女屠为脯。继以大疫,人又死。是后虎出为害,渡水登楼,州县皆虎,凡五六年乃定。”这样的情景在成都是不多见的,人们记忆中的成都是何等繁华热闹啊,怎么会跟老虎和人吃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呢?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从战火中偷得残生的人会变得脆弱和失去理智。本来残存的百姓就寥寥无几,这自然给里巷豪强提供了发泄兽性的机会,他们啸叫一声,像绿林好汉般聚集起来,然而面临的现实却是十室九空,没有金银也没有粮食,于是他们就把活人杀掉,腌成腊肉似的肉干充饥。残垣壁间的腐尸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发出阵阵恶臭,这种情况直接导致了瘟疫的流行。在人烟稀少的城市中,野草慢慢从街道和住宅的废墟间生长起来。被称做“吊睛白额大虫”的斑斓大虎也从野地来到城市,它们懒洋洋地迈动着粗壮的四肢,有时在城市的中心散步,有时也登上诗人们曾经登临的楼台,望着这片残破的土地引颈长啸。

《四川通志》总结当时的情景说:“蜀自汉唐以来,生齿颇繁,烟火相望。及明末兵燹之后,丁口稀若晨星。”据康熙二十四年人口统计,经历过大规模战事的四川省仅余人口 9万余人,还不及现在一个大乡镇的人口数。成都平原残留的极少量人口,大多藏匿在交通不便、战火不易滋扰的荒山野谷中。

简阳人傅迪吉曾经写过一本《五马先生纪年》,这是一本既令人伤痛又令人欣喜的见闻录,文字异常朴素温馨,详尽记载了作者避难时的所见所闻。傅迪吉的家乡在简阳五马桥,虽然位置偏僻,但也未躲过战火的侵袭。“房屋尽烧……吾家众人,即在寺庐共居矣。”一家子无存身之地,都跑到深山野岭的寺庙中结庐共居。不久,简阳开始闹饥荒。“谷一石值银四十两,糙米一斗值银七两。贺家场甚至有杀人吃、卖人肉之事。”傅迪吉因为故乡生活十分困难,便带领全家向蒲江和邛崃方向迁徙。当时战乱已经平息,但局势仍很混乱,因此傅迪吉一家采取昼伏夜行(“潜行”)的方式进行。“过了大山,又过大河。至蒲江董家山,闻鸡鸣声,不觉欢欣之怀顿开。”如此寻常的日常生活细节,对于饱受战争惊吓的人来说是那样亲切。

 

移民狂飙

清朝康熙年间,经历过兵荒马乱、刀光剑影的四川盆地终于平息下来,一批批新任地方官员也开始走马上任了。在这些踌躇满志的官员眼中,四川不知是怎样的丰肥沃土。然而当他们骑马、坐轿赶到新的官邸以后,才发现传说中的天府之国竟然是这般的荒凉残破、千疮百孔。

康熙七年,四川巡抚张德地忧心忡忡地向康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表露出强烈的忧患意识。他说:“我被皇上荣幸地任命为四川的最高地方官员,来到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地方一展宏图。但现在当我站在满目疮痍的昔日天府,增赋无策,税款难征,使我感到局促不安、寝食俱废。我等下官受皇上差遣,惟有精忠报国效忠朝廷。经过几日思索,我觉得要重振四川天府之美名,惟有招徕移民开垦土地,重建家园,除此似无别的良方上策。”【《明清史料·户部题本》】。

与此同时,张巡抚还在奏折中提及了一些移民办法。比如,可以命令与四川相邻各省的地方官清查那些因战争而背井离乡的四川原籍人口,加以登记注册,然后由四川“差官接来安插”。或者直接由政府出台一项移民政策,通过行政手段把人口密集省份的人民移来四川。康熙皇帝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也正为全国的税收和重建问题焦头烂额。他接二连三地接到四川地方官的奏折,召集相关部门听取有关汇报,正式颁布了一份名为《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诏》的诏书,下令从湖南、湖北、广东等地大举向四川移民。

当然,类似这样的诏书或行政指令在清初还有不少。清廷的意图已然明确,那就是通过各种手段鼓励地方官参加到移民的行列中来。为了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康熙十年规定:“无论本省外省文武各官,有能招民三十家入川安插成都各州县者,量与纪录一次;有招募六十家者,量与纪录二次;或至一百家者,不论奉满,即准升转。”把移民的成绩和地方官员的政绩及升迁结合起来,无疑是切中了重振四川经济的要害。

政府的号令抵达民间以后,我能想像我的十二世先祖在位于广东梅县的老屋内是怎样的夜不能寐。他望着天幕和闪亮的星星,默默地思索着家族、人生、创业等大问题。当时,有的人主张勇敢地响应政府号令,迁徙到四川,因为故乡广东许多地方人多地瘠,生存景况不是十分良好。有的人反对移往四川,原因是遥远而陌生的异地可能隐藏着许多难以预料的艰辛,故土虽然贫瘠,但喝一口自家庭院中的井水也能甜到心底,为什么要背井离乡?然而我的十二世先祖还是打起了背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起程了。

在清朝初年广阔的南方,一股移民的浪潮在暗暗兴起。湖南、湖北、广东、江西、云南、贵州等省的移民队伍源源不断地朝四川涌来。

回首 300年前的华夏大地,我似乎听到了移民们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既匆忙又坚定。我似乎看见路旁的树木和船上的凉篷为他们遮挡着毒辣的太阳和突如其来的风雨。这是一次怎样的旅行?风餐露宿而心怀壮志,扶老携幼而团结一心。

随着外省移民陆续入川“插占”落业,一些好的信息被反馈回故乡了。前人的经验和见闻证实了四川确实是一块肥美之地。于是,亲朋邻里间、家族间悄悄酝酿着更大的移民浪潮。但是,此时政府已经意识到进入四川的移民数量趋于饱和状态,就开始向各省发布禁止继续移民的通告。

雍正年间,广东省龙川县的通衢大道上戏剧性地出现了一份告帖。告帖对官府阻止广东人去四川深为不满,号召广大南方的移民团结起来,一定要冲破官府的层层阻挠,从而达到他们移居天府之国的目的。张帖告示的人中,有的是已经在四川安居乐业的人,这次回到广东是为了迎接故乡的父母亲人来川,或是移祖先的骨骸。

 

两个移民的亲历

我的家人和故乡的父老乡亲从未向我讲述过他们入蜀旅程的艰辛,但是我从遗留下来的跟生命同样珍贵的族谱中,似乎看到了这次长途跋涉的艰辛。虽然官府的强制措施可能使一个村子的人同时迁徙,但更多的人却形影孤单,不得不面对旅途中的凄风苦雨、生老病死、高山大河和彷徨孤独。

我手里有一本残破发黄的《万氏族谱》,详细记载了他们的祖先万安静从广东迁往四川的全过程,读来令人潸然泪下。万安静最初在广东嘉应州长乐县做“山佣” 20年,也许是帮人开荒种地,也许是替人看守山林,他在瘴气迷漫的南方山地中听到外省人可移居四川这个消息后,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理想,那就是到四川去。一天清晨,万安静带上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悄悄上路了。这一年,万安静 36岁,他的妻子万氏 22岁,他们踏上门前那条开满槐花的土路时,晨曦正从前面的山峦上撒下来,像春天的雨水一般。

万安静肩上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担子里面装着衣服、被盖、干粮,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而他年轻的妻子背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娇小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一路上,“征途落寞,行李萧条”,徒步跋涉五千里,路上的艰辛困苦真是用言语难以形容。幸好老天保佑,一家人安然无恙抵达了成都凤凰山,既没有被豺狼虎豹吞噬,也没有被湍急的河流冲走。他们连夜在凤凰山下用茅草搭建了一所简陋的房子,这时候月亮出来了,万安静觉得这一轮明月宛如观音菩萨慈悲的脸。族谱称,万安静“为我蜀中之始祖也”。

一家人虽然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但当时“钱不满升,米不盈斗”,马上就要陷入赤贫和饥饿中。于是,习惯了南方山地生活的万安静开始学习贩卖小东小西,当起了货郎。但当时地广人稀,他又没有贩卖的经验,不久便弄得蚀掉本钱,贫不可支。到后来实在找不到出路,便迁往简阳县凉风顶暂住。一年后,又迁往成都龙泉山萧家沟。动荡漂泊的生活终于赢来了一线转机。萧家沟有个富翁叫万康吉,他见万安静老实忠厚,加之彼此都姓万,便佃田给万安静耕种,并不时照顾他们母子。万安静得到一份田地,“竭力躬耕,不分旦夕”,常常是累倒在月光下的田地上。其间,忍辱负重的万氏又接二连三生下七八个孩子,一家人若干张嘴。幸好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万桂芳很快长大成人,这个少言寡语的青年日夜跟随在父亲身边,努力勤劳耕作。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创业,万安静一家逐渐走出了冻馁的阴影。待稍有积蓄,万家便倾囊购置了一头耕牛,因为这是家里惟一的财产,所以全家人对它“爱如珍宝”。

不久以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萧家沟有个广东邻居想回广东省亲,多方筹办,才从亲朋邻里借得路资“数十金”。出发前夕,这个消息被当地的强盗探听到了,一伙人聚在树木里密谋深夜抢劫。恰好万安静从林边走过听到,他不忍心这个与自己同属移民的乡亲遭此劫难,便将这消息透露了出去。这天深夜,一伙强盗蒙面入室,结果却扑了个空。他们怀疑到万安静身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竟将万家惟一的牛偷走了。乡邻鼓励万安静报官捉拿凶犯,但万安静不为所动,“安受之而不悔”。

16年的春秋转瞬即逝,这时候的万家已然稍有积蓄。这年秋天,万安静又从萧家沟迁往百工堰,买下了一点田产,修起了一座像样一点的房屋,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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