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壮悔堂，熟门熟路，倒也没费多大工夫。不过门票涨了，由原来的两元，涨到了五元。院子中的假山和假山上供跳舞用的彩灯都拆掉了。依然没有树，依然没有别的游客，也依然没有侯方域的文集或诗集出售。整个院子里除了静寂，就是寂静。

    第一次来，我是先去过睢阳城楼，看过了那些在安史之乱中坚决抵抗叛军而牺牲的张巡，南霁云，雷万春等唐朝睢阳守将的塑像。怀着壮怀激烈的心情，再去壮悔堂的。这时去追想这个曾失身在清朝中举的前明文人，总有些别扭的感觉。当时我很想为此说些什么。但当时我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应聘在一家非正式的小报社里搞发行工作，做着南辕北辙的文学梦，于是终于并没有说。只是在一篇发表在市报上写树的散文中，隐隐流露出壮悔堂院中无树的不满。
 

    再来之时，已是初秋。世事多艰，那家小报社固然已倒闭，我也在原单位下了岗，以后我骑着自行车在东南数省走了一遭，心中自是多出一番感慨，于是对家乡这位风流才子又多了一番认识。

    走进院中，我来到了壮悔堂。堂前有左右两厢房，左厢房为侯方域妻常氏所居，名翡翠楼。右厢房为李香君所居，名香君楼。皆房门紧锁，锁着一帘幽梦。问管理人员，答曰两楼皆不开放，甚怏怏。只好步入壮悔堂。堂内有侯方域和李香君塑像。侯方域端坐书桌旁前，李香君则侍立一旁。塑像做工粗劣，不能传神，当非名家所为。两边堂壁有侯方域生平记事画，倒值得一观。

    我缓缓踱步细看。至侯方域李香君赠扇定情，为之一喜；至田仰仗势欺人，欲逼李香君为妾，为之一怒；至杨龙友巧借李香君溅扇之血渲染而成桃花，为之一叹；至侯方域因戏骂阮大铖而被陷入狱，为之一惊；至侯方域携李香君同归故里，为之一乐；至侯方域被逼应试，为之一哀；至侯方域闭门读书，改书斋名，发奋著述，为之一震；至李香君因病而逝芳魂杳去，为之一灰；至侯方域哀莫大于心死，形影相吊，凄凄惶惶，却终于成就事业，从容而死，不觉已是泣不成声。

    侯方域，字朝宗，为归德（今河南商丘）望族。其祖父侯执蒲，官至明太常寺卿；父侯恂，官至户部尚书，并为东林党人。他本人也为复社成员，和方以智，陈贞慧，冒襄齐名，合称“四公子”。他入南京乡试落第，其间结识金陵名妓李香君，两情相悦，矢志不移。有权奸余孽阮大铖欲与其结识，被李香君识破阴谋而未果。后有故开府皇亲田仰，欲得李香君。李香君以头碰地，血流满面，溅污侯方域所赠其宫纱扇。画家杨龙友因血画成数枝桃花，因名桃花扇。侯方域曾入史可法幕府，扬州沦陷后逃归南京，又在奸相马士英与清流的争斗中，被卷入其中入狱。南明灭亡后，携李香君逃归故里。顺治八年，当地官府以其家人性命要挟，命侯方域应试。侯方域不得已而应之，中副榜。后闭门不理时事，惟著文自娱，改原读书处“杂庸堂”为“壮悔堂”。过数年，李香君病死，今商丘有其遗迹李姬园，为其葬地。越二年，侯方域也郁郁而终（我怀疑其为自尽）。年仅三十七岁（1618——1655），著有《壮悔堂文集》十卷，补遗一卷，《四忆堂诗集》八卷。其文与魏禧，汪宛并称古文“清初三大家”。

    奇哉，侯方域！风流倜傥，留情妓馆不奇，奇在遇一才貌双全，深明大意的奇女子。身负奇才不奇，奇在生逢国破家亡之秋，人皆知其才而不得其用。屈身中举不奇，奇在中举之后，闭门思过，改读书斋名“杂庸堂”而为“壮悔堂”以明志。世人多为家而苟安于世，少为国而殉于世；多为情而羁留于世，少为虚名而殉于世。身逢乱世，定多委屈之言，多委屈之事。言出事过，而自辩者多，自悔者少，侯方域独能以“壮悔”二字言之行之，真我师也，也真古往今来世上少有之奇男儿！

    走出壮悔堂，入大街。喧嚣的市声一下子便将那座冷清的小院落隔得好远好远。我走着，忽忆起侯方域题在赠给李香君宫纱扇上的那首诗：“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斯人已去，连这季节，也看不到半片桃花了。只有一个寻梦人，痴痴地走在初冬的冷风里。
　　　　
    后记：我第一次去壮悔堂，是2000年3月。第二次是在2002年11月。第三次应是2007年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