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08 景伯平
序:2003年1月6日,贵州高原春寒料峭,省政协大礼堂却热气腾腾。中共贵州省委书记钱运录代表省委、省政府把印有“贵州省首届最高科技奖”的烫金证书和50万元奖金分别授予中国科学院院士、地化所研究员涂光炽、贵州省油料科学研究所(位于思南县塘头镇)所长候国佐两人。
当年,从大学走向田间地头的时候,他相信自己跨进了广阔的天地;而今,面对他收获的累累成果,不少人才发现,从田间地头也能步向辉煌。 他,就是油莱育种专家侯国佐。
那是1983年春天的一个早晨。 侯国佐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胡乱地往肚里填一点东西就往地里跑。 时值油菜花开,漫山遍野一片金黄,煞是好看。虽然他跑到地里也是看花,却不是那种富有诗情画意的休闲观赏,而是去进行探索发现的科学观察,以致每株油菜他都要看上七八回。 这样不厌其烦地“看花”,自他从研究棉花育种转为油菜育种以来,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菜籽油,俗称菜油,是我国、也是世界主要的食用油之一。 传统的油菜品种有两大不足:一方面,其油脂中不易被人体吸收的芥酸含量过高,而具有保健功能的亚油酸却过少;另一方面,由于硫代葡萄糖苷含量过高对牲畜有害,菜籽饼富含蛋白质却不能作饲料,只有白白扔掉。因此,国内外的油菜育种专家,多年来都在致力于发现和培育低芥酸、低硫代葡萄糖苷的“双低”油菜,并将“双低”油菜与杂种优势育种相结合,力求培育出品质好、产量高的优质杂交品种。 侯国佐,便是这些探索者中的一个。 侯国佐在试验田里来回走着,一行行地察看着一株株盛开的油菜花。突然,他眼前一亮:繁茂的油菜花中,有一株菜花非常特别! 仔细观察,这是一株雄蕊败育的不育株。 对育种专业人员而言,只有发现并培养出遗传性能稳定的不育系植株,才能在此基础上培育出优良的杂交品种。当时,国内杂交油菜育种不育材料存在着不育性不稳定、恢复源窄等缺点。这株新不育株的发现,着实让他心头一阵欣喜;欣喜之余,他心里又没底,因为在这之前,他也发现过一些新的不育株,后经多次杂交试验,结果都不甚理想。这一株变异油菜的不育性能究竟如何呢? “尽管一时还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株油菜变异,但职业的敏感要求我把它保持下来。”侯国佐回忆道。 他用四个不同品种的油菜花粉,在这株变异油菜上分枝进行杂交,并且分别用套保护起来,以免染上其它花粉。尔后,他一天要去查看几次,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对其关爱有加。 第二年,这四个杂交品种都变成了正常植株,由不育恢复了可育。这株不育的变异油菜植株能保持下来吗? “我感到茫然。”侯国佐顿了一下,“科学实验总是失败远远多于成功。下一步怎么办?我想,即使以后失败,也得按科学规律办事。如果是油菜变异,那么它将在后期世代中分离表现出来。” 他坚持试验,又对那变异株的第二代一株株套袋,仍旧悉心照料。第三年,果然这四个品种的油菜花里都出现了不育株。 侯国佐更有信心了。他将可育株的花粉指定授给其中的不育株,分别检测杂交,为其找“父母”,再次套袋、精心照料。 第四年,这四个测交的油菜材料中,分别出现了一半的不育株和一半的全可育株。 “其中,1/2不育的植株最好,可制种。”侯国佐一脸高兴。
在另一个方面,敦厚朴实、貌不惊人的侯国佐,也大步走在了别人前头。 资料显示,全国科技成果转化率长期徘徊在25%以下。在 贵州,这个数字就更低了,以致不少优秀成果通过省级、甚至国家级鉴定之后,便被束之高阁,直至蒙尘退世。由于研究者只管研究,许多成果未形成生产力、不能财富化,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研究者或心灰意懒,或财力不继,致使科研能力下降、新成果难现,科研工作难免陷入怪圈。 身在怪圈之中的侯国佐,在培育油菜新品种的同时,也在思寻跳出怪圈。突破口在哪里呢?侯国佐研发的杂交油菜品种,具有其独特的优势。常规油莱芥酸含量高达45%,硫代葡萄糖苷更高达110微摩尔以上;而油研七号、八号、九号的芥酸均低于1%,硫代葡萄糖苷低于27%微摩尔,这两项指标都低于食用油5%、30微摩尔的指标,且含油量在40%以上,其中九号高达45%以上。 在杂交油菜新品种推广应用中,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任何优秀的油菜品种,都只有被最广大的种植户栽种后,才能底改变科研与推广应用脱节的现状,瞄准市场,走集科研、开发、推广、生产、销售于一体的产业化发展之路。 1989年,时任主管业务副所长的侯国佐,在老所长和主管部门的支持下,借国家科研体制改革、鼓励科研人员及其科研成果走向社会的东风,推出了集科研开发和示范推广于一体的科技工作承包责任制。其中规定,科研成果转化收入的40%为个人奖励。尽管最初几年只是面向市场的蹒跚学步,承包者个人收入还少得可怜,但这一规定中关键的“转化”二字,却实实在在地使科研人员看见了前所未见的良辰美景,并以此为跳板,使自己、最终使整个油研所跳进了一片新天地。 侯国佐同样身先士卒。他结合油菜新品种的研究和培育,极带领科研人员开展市场调查,尝试杂交油菜新品种的制种产业化开发,积极与当地政府部门联系,逐步扩大油菜新品种的示范种植和推广工作。为避免制种油菜花粉受其他花粉的污染,制种点的油菜地远离油研所所在地平坦的万亩大坝,几乎都在交通不便的高山上。 “这些制种点是他亲自选的。”制种科的戴传学说,“他常常一天走五六十里山路,亲自查土壤、看油菜,和大家同吃同住在农家。晚上,别人休息了,他不是忙着找乡镇领导做制种的组织协调工作,就是找村组的农技人员了解情况,帮助农户制种。” 1993年,侯国佐任贵州省油料科学研究所所长后,总结前期科研开发与成果转化相结合的经验,实施了一系列面向市场加快制种产业化步伐的措施,制种规模迅速扩大。1995年,全所产业化收入跨过百万元大关;2000年达1000余万元,人均创收4万元;若按杂交油菜研究开发体系计算,人均创产值80万元。这是一个令全国同行刮目相看的数字。同期,油研所以科技扶贫的形式,在思南、石阡两县开发的8万亩制种杂交油菜,累计已使制种区农户增收5000多万元。 经过多年艰苦的探索,随着对隐性核不育材料研究的深入和杂交油莱制种产业化的发展,特别是他任所长后,杂交油菜的研究开发和推广应用已成为该所的强项,一支新型的集研究开发、推广应用为一体的科研产业化队伍也不断扩大:1987年,所领导委派张瑞茂和王华做他的助手,三年后杜财富、唐胜利加入了这个行列;又过两年,他的研究室扩充到了18人;1996年,杂交油菜研究室一分为三,扩展为育种室、制种科、推广科,并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了遗传育种、品质分析、配套制种和栽培技术研究、制种生产、示范推广的完整研发体系。“到所半年后我就跟着侯老师”,现年三十多岁的新任所长杜财富深有感触地说,“从栽培技术到对科研的认识,从求实严谨的作风到专注忘我的敬业精神,他使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所里的年轻人都感到与他共事获益匪浅。” 侯国佐的另一个助手张瑞茂,也走上了副所长领导岗位。这位享受国家津贴的专家,主持着省里的油菜“十五”攻关项目。 领导决策如同下棋,一步走对,满盘皆活。侯国佐抓住科技成果转化这个关键环节,面向市场大步推进制种产业化,开辟了一条科研单位改革发展的新路,为杂交油菜事业,为油研所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如今回顾侯国佐走过的路,那株变异油菜的偶然发现,是非常关键的转折点。 历史往往惊人地相似,在科学发展史上更是如此。比如苹果落地之于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然而,潜藏在这偶然表象后面的,却是由科学家超乎常人的潜心思考、专注探索建构的必然性。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何牛顿之前的人们看见苹果落地却没有砸出个万有引力定律来。 侯国佐研究杂交油菜成功的经历,与世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从偶然发现野稗破题更为相似。 1964年,袁隆平偶然发现一株优势很强的天然杂交水稻,便设想利用水稻的雄性不育性,通过培育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来生产杂交稻种,为此他带着助手们四处搜寻天然的水稻雄性不育株。1970年的一天,袁隆平在海南的一个小池塘边,偶然发现一株雄性不育的野生稻——野稗,据此于次年培育成雄性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复系,1973年育成第一个具有较强优势的杂交组合“南优2号”,产量比传统稻种高20%左右。 1978年侯国佐转为研究杂交油莱时,由于杂交油菜育种研究困难大、不易出成果,省内先行从事油莱研究的同行不是已转向了,就是正准备转向;他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依据前述有关遗传科学方面的理论,他应用科学的实验方法,孜孜不倦地潜心探索,终于从那株偶然发现的变异油菜,打开了杂交油莱研究的突破口。正是: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个“准备”,可非一日之功。 侯国佐自幼好学。童年时代,他跟着读过私塾的父亲背得了不少诗书,到1952年都快满12岁了才背上书包跨进小学校门,但半学期后就从四年级跳进五年级,继而高中提前毕业考进大学。 他对学习充满了兴趣,跟着父亲背诗书时常常打破沙锅问到底,上学后遇到难题非要解开了才睡觉,所以从小学到大学、从小考到大考,他从来不用熬更守夜、死记硬背,成绩总是名列前茅,1964年以优异成绩从贵州农学院毕业。跨进研究所后,特别是在别人退“市”他入“市”的背景下领衔杂交油菜研究后,他这种喜欢思考不迷信、勇于探索不服输的个性特点,在研究工作中充分体现出来了。 要知道,侯国佐转行研究杂交油菜时,已38岁,无异于半路出家。侯国佐就是侯国佐,没人听见他叫一声难,只见他不是下田观察思考,就是扎在资料堆中奋笔疾书。二十多年了,他没有睡过一天早觉,习惯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猛然间茅塞顿开,便掀被下床扭亮台灯写个不停,还常把老伴当成大秘书从梦中叫醒,帮他到所里摆弄微机或者搞复印。有时,他还会急不可待地拿着手电,只身跑到黑漆漆的地里田间查看植株。老伴呢,已习惯了不睡安稳觉;所里门岗,也对他家时常半夜里灯亮灯灭、甚至通宵不灭见怪不惊了。 “家务事他从来不管,我不做饭他就没得吃。”老伴肖思萍微笑的责备中,透出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深情。“他对工作很投入,不是在田里,就是在书房。出差回来,行李往地上一放,就下地去了,挂在心上的是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