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过得实在鄙陋，现在想说来总归是我抛弃了它们。黑夜里我时常睡不着，感觉自己是个无用的人，那次梦见夏天的长街，树影低回，我的狗从远处跑过来，漆黑而潮湿的眼睛，是从河流的尽头游过来的的宝贝。醒来后，只是一场梦，再也不能看到这样如此真诚温和的眼睛了。

    那时我还又小又瘦，简直像是脱了红糖皮的皱皱的花生米。而我的狗却很大，爸爸一向不支持我们家养狗，我妈却执意要养，妈说狗是有人性的，看家都是好的。终究是熬不过我妈的意愿，我爸就无所谓了。那时家里很穷，午饭都是清汤面加上几片青菜叶，偶尔会加个荷包蛋。而我全然不知道它吃的都是些什么，但肯定不好，否则为什么会瘦成那样？我眼中的它，尖尖的脸，毛发灰黑，也没有光泽，真的丑陋。而我喜欢这样的一只丑陋的土狗，甚至想要和它一起住在狗棚里。有一次，因为期中考试并没有考的多好，我爸对我发了脾气，勒令我去外面罚站。正午的天空十分的阴沉，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腐蚀味，是要下大雨了。我爸“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庭院里，角落里的那棵活了五六十的梧桐树，在风中左右摇摆，和我一样。后来真的下起了大雨，我哭得简直要看不清窗户。但是没有人理我，我爸那么严厉，我妈又劝不动。听见我的哭声，只有狗从狗棚里钻出来，全身被雨淋湿，跑到我身边扯我的衣服，开始低低地呜咽，焦急地原地打转。身上都是雨水，分不清脸上流的是冰冷的雨水还是脆弱的泪水。我也看不清狗眼睛里，是雨水还是漆黑的瞳孔。

    真不知那时，我和它有多么幸福，多狼狈。二十多岁的我现在才意识到，在狗的陪伴下，终于学会了坚强和委屈。而能与一只动物那样要好，大抵只有年幼时才可以。

    后来它死了，我没能完整地记住它的死，它的死也是个迷，中毒回来的，那时城里流行吃狗肉，只知道这个时候的秋天，在凄凉的夜里，生命很薄，也很脆弱。我们家在乡村，房子的后面几十米处有一片荒草地，我爸拿着铁锹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坑，将它葬在了那里。原本以为那是一个很大的坑，但其实只有那么小。后来，我再也不喜欢狗，我觉得狗也不会喜欢我的。

    这么多年，我们从不来肯轻易地怀念它，因为感到重重的羞耻，简直要失去人格。有时我也想人的灵魂，它也美得不堪一击，就像天边的晚霞，阳光决定它的热度，易燃易散，会被风任意摆布，最后随着白昼消逝。我却依然那么自私，我的狗像一只小火球，往往灼烫到我的内心。想想，就这样无情吧，如果不这样做，我肿么能够活下来。年轻时总是伤感的，为了一条狗的死而悲伤，但世界上会有很多人安慰你，那只不过是条狗而已，谁过得不像是个神经病呢？

    有一天，我居住的楼下，来了一只流浪狗，可伶的没有家，没有主人抚摸它。晚上下班回来，楼下的阿姨对我说，你不要喂它吃的，饿死它，饿的没吃的它就跑了，吃饱了它就会咬人！我知道这个阿姨是小区里的管理者，有文化，是有素养的，我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没爱心，我和阿姨你一样的，放心吧。阿姨听后疑鬼疑神的瞅我下，就回家了。我对着天空眨眨眼，看见楼道里的流浪狗吃着好心人送的食物，我上楼了。

    对于世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我不懂它的语言，他不懂我的沉默，我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如同相逢在上辈子普罗旺斯小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