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来自作家的内心—关于阎连科小说《受活》的对话

    中华阎氏网 2012年4月29日 中华工商时报


钟红明:你的小说呈现出一种变化,最初的生存写实,后来的充满想象和寓言、荒诞色彩,这应该是一种文学观念上的变化。就从你的三部长篇《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来说,你自己是否有清醒的想法?

  阎连科: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中国文学的发展不力,受制于现实主义。说得过火一点,我认为什么时候打破现实主义,冲破现实主义,才有发展。


  钟红明:所以你在题记里说:“现实主义———我的兄弟姐妹,请你离我再近些;现实主义———我的墓地,请你离我再远些。

  阎连科:现实主义首先谈到真实问题,通过写作,我觉得真实完全不在于来自生活,而是来自作家的内心。只要心感到真实,一切都是真实的。

  钟红明:是啊,这是更深刻的真实。表象上描摹的写实和真正的真实有差异。很多方式可以做到描摹上的真实,那不是文学的目的。即使我们看一个好的电视的纪实片,那也不是表象上的真实可以完成的,贯穿着拍摄者的观念。文学上的真实,你对它的定义显然不同。

  阎连科:我们现在整个文坛弥漫着一种虚假的真实主义,概念的现实主义,庸俗的现实主义,包括小说、文学、影视作品,常常是庸俗现实主义的表现。我非常希望冲破这样一种庸俗现实主义,获得一种新的文学观念,比如来自内心的真实,远远超出现实主义的东西,这是我想在长篇《受活》中试一下,表达一下。题记和小说中,你可以觉得那不是真实,可我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任何一点儿虚假。细节、言行整个故事框架,完全不是荒诞的。

  钟红明:大的方面说《受活》好像是一个寓言,虚构的,但每一个具体的构成,有对社会现实尖锐的批判和针对性。在小说中你写到的耙耧山脉的“受活村,显然是虚构的,但是否有现实来源然后经过变形呢?

  阎连科:这完全是虚构的,《坚硬如水》写到的地方,就在我家门口,有那么一点地理位置上的依据。《受活》完全没有任何依据。没有背景可谈,里面重要的情节,完全来自虚构,空穴来风的真实吧。

  钟红明:记得在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有段时间曾经非常焦躁,说是在寻找结构方式。就《受活》现在的结构来说,非常有特点,用“絮言来对方言作注解,对过往发生的事件及背景作展开,和现实行进的故事线索交错在一起,“絮言有时是整章的,有时是寥寥几句,有时环环相扣,你怎么找到这样的结构方式?

  阎连科:《日光流年》时候第一章就是这样的结构,但没有用到极致,蜻蜓点水晃一下就过去了,更多的是语言上词语上的解释,在小说情节上没有太大推动。在写《受活》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很好的结构,无奈的情况下,虽然有点重复,我还是采用这种方式。使用得更好更贴切的地方在于,我觉得语言完全进入民间、方言、乡村中,比《日光流年》走得更远,更准确鲜明。

  钟红明:这个小说和以往小说更大的差异在何处?

  阎连科:《日光流年》里那个村子,真正是有点偏僻的与世隔绝的一个村子。《受活》更鲜明的是一种社会意义,和现实勾连得更紧。

  钟红明:开始看受活村像一个乌托邦,其实不是。这个残疾人聚集的村子,没有纳入任何朝代的管辖,和自然融合在一起,残疾人们原本过着自由闲散富足优裕的日子。这部小说对历史和社会体制,是一个深刻的反思和重新审视。

  阎连科:我想表达的,是历史的混乱,完全不像在书本上看到的,历史是有规律的发展过来的,可以总结。在写作之前,我希望表达整个历史事件和社会的混乱无序。也许历史学家可以找到规律,但那也许也是虚幻的。对一般人、对作家,他的感觉完全是混乱无序的。可人们总是表达规律性的东西,放弃对混乱无序的表述。

  钟红明:你对历史场景的展示,今天人看来如此荒谬,但又是那样的真实。你本人的成长记忆,是否影响了你在小说中的表达?“文革和“文革之前的生存,对此的重现和拷问经常出现在你的许多小说里。

  阎连科:一个作家首先要明白自己是生长在哪个阶段的人。我是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中国作家有个有趣的现象,有生在解放前长在红旗下的,还有一批像我这样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还有年轻的生长在改革开放年代的,比较一下,你会发现,粉饰社会的歌功颂德的,虚假现实主义的,就是像我这样年龄段的人。重要一点,我不管别人为什么,我觉得作家首先要弄明白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历史阶段,弄明白这些人会给你的写作带来什么东西。

  钟红明:柳县长这个人物在小说里非常生动,塑造得很成功,对现实和社会的概况性也很强。

  阎连科:我对农村、军队都非常熟悉,放之四海去考虑,“往上爬是整个体制内的人的共同心理,无非表达方式不一样。他往上爬还不觉得是为了当官。现在一心走仕途的人都觉得,当官是一种事业了。把当官美化得没法说了。文学是事业,战争是事业,将军是事业,但事业和事业可不同。把当官美化到那样事业的高度,这是一点。第二点,柳县长还有特殊的因素,东方化,他考虑到生前,还考虑到死后,要把自己埋在“列宁纪念堂中。这的确是中国固有的。中国一个小村长、老百姓,都有可能考虑他死后如何。这个人物还有一点,从某种程度上,柳县长代表了那类人所受的教育导致的必然的性格。

  钟红明:他养父给他的教育,让他年轻时向伟人看齐,换了立场来看,这也不是错误。眼光看得很远。如果他把那些期望挂在心里就没有什么事情,但现在就成了政治野心。

  阎连科:被异化和扭曲的,可能我这样的人还算是轻的,一心以当官为事业的人,可能被异化得更厉害。他们是执行者也是被异化的人。

  钟红明:你写到现实社会中人们对发财和长寿的渴望,非常生动真实。你的小说中一直有这样活生生的和现实的血脉相连,而不会显得苍白,你怎么保持这一点?仿佛一直置身其中。

  阎连科:我家在河南,的确就是国家级的贫困县,人均收入河南倒数第一连续二十多年。我每年回去,看到的现象,到家里来的人说的,从来都是这样的。比如贪欲,比南方、比上海要强烈得多。穷,由于现实的压迫,任何事情都可能发展到极限。

  钟红明:你愿意人们把你认为是专写苦难和疼痛的作家吗?许多人这样归纳。

  阎连科:仅仅用苦难来说,太简单化了。《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年月日》,远不能用苦难来概括,《受活》更不能这样来归纳。当然和苦难有关系。有的人喜欢给作家定位,用“苦难一说,他们觉得好定位。但让我自己给自己的作品定位,我肯定是完不成的,但定位在苦难,我不赞同。《受活》表面上写了一点苦难,但本质上和苦难毫无关系。

  钟红明:可能是因为写到了人性的冷,就写到了极冷,这样的归纳和你描述的极端可能有关系。

  阎连科: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你会觉得,不这样写,不足以表达内心里的东西。比如你对社会某些东西的憎恨,你对社会的恐惧,不这样写,无法表达。沈从文可以写《边城》,交给我阎连科,我写不出来。我没有处在那个环境,我不会那样看待社会。我对这个社会更多的是恐惧感。尽管目前大家都说我极致啊极端啊偏激啊,其实,和我理想的有段距离,并没有把我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我想到十分,只能写到三分四分。(19F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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